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滚动:8分钱恋情——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

时间 :2023-05-26 14:14:11   来源 : 张矢说洛阳人

1986年的夏天,落雨成诗。对中考自信满满,甚至已经开始憧憬中专生活的我,在心中进行了无数次的彩排,剧本改了又改,无数次在梦中笑醒。

玩笑总是漫不经心的,正如那天从学校回来的爹。身为我们乡中的教导主任,他更有条件第一时间看到了我的分数。他平静地对我说:“准备复读吧。”


(资料图片)

我一时还没法消化这个结果。愤懑、不甘、委屈,随之化成无语的泪,我开始质疑和否定这个世界。难道我从小到大被吹捧的优秀都是假的?难道被我蔑视的最简单中考试卷也是假的?

当然都是真的,包括爹和娘不敢显露出来的失望和落寞。他们小心翼翼地陪我说话,并且奢侈地花了一块钱,给我包饺子吃,这个待遇,愈发让我压抑。

我在蛙鸣声中,煎熬着自己,摧残着自己。害怕我走极端,娘寸步不离,贴身守护。由于娘没有分身术,庄稼地里的草得到了特赦般,疯狂滋长,把庄稼挤兑得狼狈不堪。这也正好给了我发泄的窗口,我把自己安放在谷子地里,安放在三伏天的日头下,让16岁的少女身心得以恣意释放。

是真的热,闷热,是真的累,身子被掏空一般。我透支着自己,不顾爹娘的劝说,在和那些盎然霸道的野草较劲。我身后留下的是一片片野草的尸体和一棵棵站立都很困难的谷子苗。我的手也起了无数的血泡,然后破了,然后钻心的疼。

我想放声大哭,最后只能是蹲在谷子地里压抑地饮泣。当我意识到身旁有人时,那人已经在我身旁很长时间了,是刘红卫,他手里的黄油布伞遮着我头顶的日头。

我抬头时,他正用不安的眼睛盯着我,是不安,我能感觉到,是那种心疼的不安。就在我们眼光触碰的瞬间,他的眼睛极速逃避,羞怯地红了脸,我宁肯相信是日头晒的。

刘红卫在我眼里几乎没有存在感。我俩同村,由于上学晚,大我两岁的他,和我从小学到乡中都是同学,并且还一直同班。但凡好点或差点,都有人惦记,而他被无视,是因为他稳定的中等偏下的成绩。他兄弟五个,生活只靠父母种地维持,能生存已经拼尽了全力。不知是因为遗传或营养的缺失,他的个子不高,身子也瘦弱,衣服也很敷衍。

我是家里的独苗。爹一直在教书,并兼任乡中教导主任,虽然娘在家种地,但她底子好,身材和颜值对她也很不吝啬,岁月对她的摧残还很留情面,不仅耐看,还很会持家。在这样的家庭中,我没有理由不优秀。更过分的是我的学习成绩,一直被别的同学追随,但从未被超越。这也正是我中考落榜后,耿耿于怀不能接受的原因。

这个时候刘红卫的出现,显然放大了我的狼狈。在他面前,我一直高高在上。尽管他也落榜了,而他的落榜是情理之中,我则是意料之外。我也从没想到高傲的我一身泥土,蜷坐于地上,不修边幅的样子,被他尽收眼底。这样的情节,无异于被他无情地蹂躏。我愤怒地问:“谁让你来的?看到我这个样子,好玩吗?”

说话间,我站了起来,随手拨开了他手里的伞,和他对我的关心相比,我更愿意暴晒在烈日下。我的个子本就高挑,五官立体,皮肤虽然被我近段时间刻意糟践,但白嫩的特质也没有改变很多,又有青春期加持,少女该有的含蓄饱满我一样不缺。眼前的刘红卫低我半头,我俯视下,他毛糙的头发,毛糙的皮肤,毛糙的衣服,都让我深感厌弃。

他也许被我的气势镇住了,惶恐地后退一步,避开我因愤怒而起伏的胸部,嗫喏着说:“我怕你想不开,你再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,不像我,再读两年也不行。”

和我对比,就是对我的侮辱,我们是两个世界的好不好?我随手推了他一下,说:“你是我爹还是我娘,管得也太宽了吧?”不等他反应过来,我扭身回家了。

奇怪的是,对刘红卫发了一通脾气后,我的心情居然好了很多。我一扫之前的郁闷,开始认真吃饭,开始认真对待我的爹娘,甚至能体会他们的不易,我叛逆的青春好像离我远去。

刘红卫好像消失了一般,直到新学期开始我也没看到过他。当然,我也是有意屏蔽他的,关于他的一切。他的世界与我无关,尽管我后来回忆起,我们上学路上他帮我拿的书包,我的书包在他松松垮垮的脊背上的滑稽好笑。还有他给我摘的小酸枣,他双手捧着,被荆棘刺破的手背还淌着血,他手里的酸枣,又红又亮,又酸又甜,我吃了还想吃。还有,那天下雨,我们上学路上的那条小溪涨水,平时垫脚过河的石头被淹了,他就跳到水里,硬是搬起了几块石头,给我架起了一座桥梁,那是深秋,早霜在诉说着寒意。还有……。直到后来,我住校,住在了爹的办公室里。

作为复读生,我对我的学习更加严苛,我要夺回我失去的尊严。要知道,当年的中专生,对标的是现在的985,一旦考上,就脱离农门,端上了铁饭碗,不仅是个人的前途,也是一家人的希望。那时候,我们没有节假日,没有星期天,没有课内课外,没有白天黑夜,只有一个字,拼。

在这样的学习节奏下,时间流动的很快,不觉间就到了寒假。当然,初中三年级的寒假,也只是象征性的。七天的假期,还被一堆寒假作业塞满。

我记得很清楚,在腊月二十七我收到了一封信。是一封部队的来信,一个鲜红的三角章宣示着免邮费的特殊待遇。收信人栏里刘红霞三个字也特别的耀眼,没错,我叫刘红霞,是那个年代基本通用的名字。寄信人地址则是一个部队的番号。

我疑惑地撕开信封,折叠的信纸也是部队的专用稿纸,内容我还没看到,首先闪如眼睑的是一张大团结,10块的大团结在当时可是巨款啊!我疑惑又忐忑地展开了信。

寄信人是刘红卫。看了他的来信,加上打听来的有限信息,我大概把半年来刘红卫的履历理顺了。

中考之后,他明白自己即使再复读一年,考上中专的可能性也不大,如果上高中的话,还需要三年,而三年之后能否考上大学还是未知数。况且,家里爹娘负担过重,对高中三年的支出也相当吃力。所以他就选择了回家务农。

他响应当年的秋季征兵,就到了部队。部队在内蒙,他被分配到了炊事班,做饭打杂。他的津贴是每个月6块,他服役了3个月领了18块,自己花了3块,给爹娘寄回去5块,给我寄回来10块。

对于这10块的惊喜,我着实犯了难。留下的话,这算什么?好像也没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。不要的话,我给他退回去,是不是会伤了他的心?也许就是他说的,学校生活太苦了,让我不要委屈自己。

人都是自私贪婪的,在金钱面前的龌龊,我也不能幸免。86年的10块啊,终于让我堕落成了狼。要知道,当时我们的学费一学期才3块,我偶尔的打牙祭就是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一毛的葵花籽,这一小纸包的葵花籽,能让我享用一个星期。而两毛钱的汽水,我们几个女生都会争抢着喝一圈。这种苦逼生活,使我对金钱的迷恋甚于亲情友情。

在决定留下这10块钱的那一刻,我就知道,我被生活收买了。为了刘红卫的这片心意,不如说是为了他的钱,我决定强奸我的心灵,给他回信。我的信很违心,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,并祝他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好好锤炼自己,为社会作出更多贡献。

刘红卫的回信很是迫不及待,应该是收到我的信的当天就回了。这次信里没夹钱,而是夹了20张邮票,8分钱的那种。他说,怕我花钱,直接把邮票寄给我,买个信封贴上邮票就行了。这封信里谈了他的部队生活,他说,他们早上五点就要出操,洗漱要砸开驻地旁河面的冰凌取水。他还说他虽说是炊事兵,但也兼顾喂猪,他们喂的猪过年杀了,全连战士改善伙食。还说,喂猪需要猪饲料,他在驻地的集上买饲料可以吃点回扣等等。

我对他的信件内容没有兴趣,却并不排斥他的邮票。他的部队生活,对我没有吸引力,但也不能扫他的兴,完成任务般给他回了信。我说,我也很向往军旅生活,如果我今年再考不上,也去当兵。我还说,你要注意身体,照顾好自己。云云。

信上的话,让我的自尊碎了一地。以前我一直不愿放在眼里的刘红卫,竟然让我有了写信的冲动和欲望,尽管是虚与委蛇,至少是不再厌烦这个事情。

他的第十封来信已是初夏了,小麦已经吐穗,再过一个月,就要动镰了。这封信里,除了10块钱还有他的照片。他还是很瘦小,宽大的军装在他身上看不出英俊潇洒,有点诙谐幽默。他的脸经过内蒙冬天的关照,也更加成熟着急。我甚至想终止和他通信的惯性,是的,这已经是一种惯性了。如果和自己的感觉作对,是对自己的不尊重,我已经开始作贱自己了。

有了刘红卫不断的供给,我也不愿雪藏自己青春的身体,就买了当年流行的喇叭裤,白的确良衬衫,衬衫的领口处还有一个蠢蠢欲动的蝴蝶结。于是,放飞自我的,青春昂扬的校花,就每天漂移在乡中的校园里。我也没有亏待我的金主,我专门去了照相馆把我最靓丽的一面展现在照片上,虽然是黑白的,但我的笑却能感染每一个人。我的照片也夹进回信里,飞到了军营。

这封回信,我告诉他,临近中考,我不能再任性了,我要准备冲刺了,可能回信不会那么及时,也或许根本就不会回信,请见谅等等。

87年的中考,我以全县第二的成绩被省城的一个技工学校录取,如果不出意外,毕业后会被分配到国字号的企业工作。所以,膨胀的我,在爹娘的默许下,放肆了整个暑假。但也有些许失落,我最想分享我的喜悦的刘红卫却很沉得住气,一直没有给我写信。我想也许是因为我最后的那封信,打击到了他,他生气了。

9月,我到了省城,开始了新的生活。学校的环境,对于我这个农村女孩还是很不友好的。在这里,没人认识我这个农村中学的校花。我们班就有两个女生是女神级别的,我曾暗自做过对比,如果她们是100分,我只能给自己90分。另外,集体生活需要智慧,也需要耐心,我在这方面出于劣势,因为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。再就是课程也相当繁重,老师也很严厉。再加上离开家乡,离开父母的呵护。就觉得自己被针对了,委屈得黛玉一般。

这时,我想到了刘红卫。迟迟不给我来信,什么意思嘛!你以为你是谁啊?我想狠下心不去想他,但办不到,我鄙视我的优柔寡断,我的心口不一。难道这就是女孩子的恋爱吗?想到恋爱这个词,我马上就否定了,自己即使恋爱,也要找个高大帅气的,像刘红卫这样的,我连想的勇气都没有。完全为了他寄给我的钱吗?我也否定了,我承认,当初是有这个想法的,但随着十封信件的交流,他在我心里也逐步明晰起来。信件沟通的快感,也让我有了依赖。

我不能欺骗自己,放弃虚无的自尊,铺开了信纸,开始向他倾诉我的学校生活,随信寄出的,还有一张介绍我们学校的明信片。

五天后,我就收到部队来信,还是熟悉的部队番号,还是熟悉的三角印章。看了邮戳,和我寄给他的信件是同一天。天意啊,我在猜想,他是不是也同时收到了我的信啊?

这封信里,10块钱还是主角。信的内容无非就是,他费尽周折打听到了我的通信地址,好好学习之类,当然他也汇报了他的工作,说认识了一个老乡,是他的连长,很照顾他,也许连长会为他以后的打算有所帮助等等。

忽然之间,我开始为他的前途操心了。第二天,我跑到省城百货大楼,花了26块钱,买了两包茶叶,和当年很流行的一个港衫给他寄了过去。我告诉他,茶叶送给连长老乡,港衫自己穿上。寄出了我才后知后觉,他那里是军营,港衫肯定没有上身的机会。

我们学校是禁止谈恋爱的,一旦发现,开除学籍,发回原地。我是不怕的,我坦然我和刘红卫不是在谈恋爱,即使有流言,我杠回去:“你回去和你哥谈个恋爱试试?”刘红卫,刘红霞,不是兄妹,难道是兄弟不成?

正因为我们名字的原因,又因为我们是一个村子的,还因为他的信件是来自部队的,我们的通信在学校政务处严苛的查询下,才能无障碍地来往。

和他8分钱的沟通,贯穿了我整个中专学业。毕业后,我顺利地进入了一个理想的单位上班。这期间,我拒绝了好几个追求我的优秀男士,他们有说我高傲的,有说我性取向有问题的,总之就是酸葡萄心理而已。

其实,我是在等一个确认,刘红卫也许就是我要的结果。一个男人应该主动一点,哪怕被拒绝,也要勇敢的尝试。我想告诉他。

这年,他如愿以偿转了志愿兵,也算是吃上了商品粮,这在那个年代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。我给他送去了祝愿,问他以后的打算。他回信给我,说他要结婚了。

这个消息对我无疑五雷击顶。你用心撩了我这么多年,现在我刚开始用心,你就说你要结婚了,你把我当什么了?怪不得我们通信这么久,你没有一句暧昧的话,甚至连爱的字眼都吝啬给予。我几乎崩溃,甚于当年第一次中考落榜。

后来,我回老家时,见过他的妻子。是一个敦厚踏实的农村女子,抛开成见,我对他的选择还颇为欣赏。至少,农村的生活更能体现出她的优势。

我在镜子前看到了我的优雅和魅力,也看到了我的孤独和孱弱。如果每个人的青春都需要一场恋爱做装裱的话,我想我已经经历过了。我的这个8分钱的恋情,足以奢侈到无愧整个生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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